遠拍天空營地與北二段群峰

【死亡稜線】D3:中央尖山、死亡稜線和天空營地

相較於D1到南湖溪山屋和D2溯行中央尖溪,D3才是整趟行程的重頭戲,也是最為艱苦的挑戰。雖然我們住宿的溪邊營地位於瀑布和大高繞之後,比傳統的中央尖溪山屋還離中央尖山近一些,但今日仍要爬升逾1,000公尺左右,而且在最後水源處還必須裝公水1公升和自行酌量的私水。負重增加之餘,還得挺起胸膛面對令人聞風喪膽的死亡稜線,是登山者體能和意志力的極大試煉。

如果欲在無水源的天空營地過夜,那麼任誰都無法逃過背水陡上中央尖山的魔王關吧!


死亡稜線D3:中央尖溪畔隨處找的營地 – 天空營地

路線與地標僅為示意,並不精準,請斟酌使用。

本日行進時間:約9小時08
總爬升:約1000公尺
總下降:約253公尺

06:18:從溪畔營地出發 – 2700m (略)
06:24:右手邊瀑布,左邊高繞
07:55:最後水源 + 休息
09:10:陡上劍溝前休息
10:50:中央尖主東鞍部 +午餐 – 3472m
12:35:中央尖山 + 休息 – 3703m
13:10:開始橫渡死亡稜線
15:30:天空營地 – 3450m (略)

一大清早,從我們的營地往南方的天空看,很難不注意到中央尖山體上的一個假山頭,正在燦爛的太陽光下毫無遮掩地顯現祂千百萬年來飽受侵蝕的破碎岩理。大家差不多收拾妥當之後,就在嚮導的帶領之下出發了,時間約是06:18分。我因為動作慢又愛拍照,於是很認命的走在壓隊嚮導陳進長(時任北岳理事長)之前。

中央尖山高聳的山體

昨天大家討論了一會兒,最後認為這只是個假山頭,不是中央尖山。

由於不時需要過溪,我仍然穿著昨天溯溪用的運動涼鞋,到最後水源時向嚮導確認無需過溪之後,才終於換回舒適許多的登山鞋。我們在這個地方需要每人裝一天份的公水一公升,其餘的就看自己估計。雖然知道D4在中央尖西峰和甘薯峰中間的鞍部營地可下切取水,但考慮到自己的「水牛」體質,心一橫,還是灌了四公升進去。寧可帶多一些,帶少還要跟別人借就太不好意思了。

06:24 從左方繞過一個不可通行的瀑布。

 

中央尖溪最後水源處

07:55 經過一個小樹林的高繞後,我們抵達了中央尖溪最後水源處。但與其說是有個確切的位置,不如說是邊走邊觀察水量,並等到只剩伏流時再裝。畢竟沒人會願意耗費體力提前揹水。


通往中央尖山的艱苦爬升

隨著高度逐漸上升,溪谷逐漸轉為正南北向,登中央尖山那一段惡名昭彰的「劍溝」躍然眼前,雖然鞍部就在能看得見的地方,每個行程紀錄都會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幻覺。越到後面越陡的一段碎石坡,足以讓任何人氣喘如牛,更何況我們還是重裝赴會!

山靜靜地在那兒,傲然俯視著我們這群移動緩慢的人們。

 

通往中央尖山東鞍的劍溝

中央尖山和中央尖東峰最低鞍部「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錯覺。

即使知道劍溝極不好惹,我和另一隊友阿強在休息時還是興高彩烈地把一平坦大石上的小石塊排列出「天堂」二字,提前留念自己即將踏上這難走的天堂路。

09:10 隊友因為不知道在哪看到一張冬季劍溝的照片,沿途一直嚷嚷著要走上這條「天堂路」,好吧,那就排出這兩個字來拍照留念!

好在碎石坡上有明確的之字形路徑可循,並不是想像中的瘋狂直上,但走起來仍然要排到最低檔位,慢慢一步一步往上爬。

碎石坡上有之字形路跡可循,除了重裝有點令人吃不消之外,尚稱好走。

 

離鞍部越來越近,心裡知道很快就能夠吃飯休息了,但腳步還是快不起來,像是一隻殼很重的蝸牛。

總算抵達鞍部之時,雲量開始增多,等到用完餐再度出發,雖然能看到廣大的鞍部草原,厚厚地雲層卻取代了藍天,令人有點沮喪。

中央尖山東峰

10:50 剛抵達鞍部的時候,中央尖東峰之上還有藍天,但風起雲湧已勢不可阻。

 

中央尖山和中央尖東峰之間最低鞍部的路標

中央尖主東之間最低鞍部的路標。

 

中央尖山東側的平緩草坡

通往中央尖山的甜美大草坡,踏過碎石惡地之後反差尤大,鼓勵著登山者不要停下腳步。

 

雲量越來越多。

踏完登頂前的石灰巨岩地形(於其下的頁岩地形大異其趣),氣喘吁吁的我一抬頭,總算見著了本趟行程的最高點:台灣三尖之首、中央山脈第四高峰、百岳排名第十的中央尖山(標高3705公尺)

回想今年3月登畢祿山,眺望北方時才勉強從厚重水霧中辨認出中央尖那超凡的錐狀山勢,宛如一粒破地而出的黑色獠牙,令人遠遠看著心生敬畏。當時許下願望要一探祂的真面目,想不到因緣際會之下,4個月後就達成了這小小夢想。

立於山頂,痛飲個人攻頂罐來慶祝一番!想日治時代台北一中(今建國中學)學生隊於1928年取得「文明人首登」時,不也是喝葡萄酒慶祝嗎?當年日本人氣勢如虹的大喊「皇國萬歲」,而時空變遷,如今攀登中央尖山充其量也只是個人層面的小小功績,令人不禁有滄海桑田之嘆。

雖說四周雲霧合圍,毫無展望,登上中央尖山仍是令隊伍士氣大振,我也終於能從背包中掏出攻頂罐,在中央尖山的立柱旁笑著暢飲可樂。(內心OS:總算不用爬坡了!!)


霧雨交加死亡稜

1310分,在總嚮導王金榮的引領下,隊伍從山頂往西邊下切,正式踏上所謂的「死亡稜線」,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們遇上了本趟行程中唯一的一場大雨。眼看雨滴不斷拍打在身上,我率先換上雨衣和雨褲,並把相機收進背包裏面並套上背包套。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雨勢就大了起來,此後也忽大忽小地陪伴我們一路到營地。

濃霧中邁向死亡稜線

由於濃霧使得判斷方位不易,總嚮導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但其餘的嚮導迅速透過GPS航跡糾正了路線,為隊伍找到山頂往西北方向的正確下切點。

從東往西走的死亡稜線正規路線是下切、橫渡、下切,然後再連著三段橫渡接回平緩的稜線。由於地形皆是碎石坡,除了低矮的灌木之外幾乎沒地方能夠架繩、繫布條,加上路跡可能經過颱風、地震之後就會完全消失,所以在死亡稜線上找路需要一定的經驗與實力。這次帶隊的總嚮導和一位道上被譽為「漢人最強協作」的協作金台都來過此處達七、八次之多,為我們隊伍的安全平添不少保障。

但在濃霧和雨勢的夾擊之下,即使是識途老馬依然可能犯錯,沒注意到路線轉折之處。第一段下切到最後遇斷稜上擋路,於是只能往回找橫渡的起點,眾人四處張望才看到灌木上纏有年代久遠,已經變成保護色的布條,沉默地指向白霧的深處。此時GPS和經驗都發揮不出太大的功效,嚮導也並非全知全能,隊伍所有人都要一起幫忙尋找路跡,在能見度有限的濃霧中覓著一個出口。

濃霧中的死亡稜線第一段下切

離開中央尖山山頂,死亡稜線伴隨著陣雨與濃霧正式開始,往上看是張牙舞爪的參差岩稜,往下看是延伸至蒼白虛無之中的碎石坡。

接著的第一段峭壁上橫渡就是因為走過頭,錯過了下切點,最後全隊在一塊崖邊小平台上看著神勇的總嚮導在超陡碎石坡上行動自如地探路,正是成語所說的「望洋興嘆」吧!但其餘嚮導判斷該處並非正規路線,於是由最後抵達的協作金台再行尋找,才發現下切起點位於一處不顯目的小山溝。至於飛太遠的總嚮導,就繼續走下超陡碎石坡,再繞回來跟主隊伍會合。

死亡稜線之此路不通

看到這裡代表我們走錯了,正確路徑是回頭處一個小岩溝的下切點。看到嚮導和協作先後踏上陡峭碎石坡探路(仔細看照片中上方的渺小人影),讓人捏了一把冷汗。

剩下的三段橫渡就只是在幅員遼闊的碎石坡上行走而已,天氣稍稍轉好,可以看見南邊低矮處的綠色山頭,但天空仍然受雲霧籠罩。這段路的碎石坡坡度較緩,危險性不高,只要慎選踩點、保持平衡即可,沒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地方。

接回中央尖山的緩稜之後,心裡鬆了一口氣。回頭望迷霧之中若隱若現、奇形怪狀的鋸齒狀稜線,真是好奇如果天晴時會是怎樣一副光景。接下來就是沿著稜線緩緩下降到天空營地,但一進入迎風面,豪雨霎地落下,讓我們一行人只能狼狽地在雨中紮營,為了防止內帳徹底濕掉,大夥兒還要先幫忙把帳篷的外帳撐開擋雨,像雨傘一樣地讓下面的人能放心搭內帳。這就是團隊的互助精神。


雨過天晴的絕美天空營地

在帳棚裡躲了一個多小時,一聽到外頭隊員大喊:「開了!開了!」我立即抓起攝影裝備,拉開帳棚的拉鍊──首先看到的就是正對著帳門的北二段無明山與甘薯峰,東邊是夾在高雲與低雲之間的一抹藍天,西邊雪劍方向則有柔和的光束穿過雲層間隙,經雨後清透涼爽的空氣,優雅地落入大甲溪上游的溪谷中。此情此景,沒有任何隊員按捺得住,紛紛拿出手機或相機取景去了。

天空營地的展望(大甲溪流域)

穿過雲層的間隙,和煦的陽光優雅地灑落大甲溪河谷,群山宛若靜止的漸層水墨畫,與變幻無常的光影形成強烈對比。

隨著時間過去,雲霧越來越稀薄,再也無法遏止燦爛的陽光灑落,我們賞景之餘,還不能忘了把濕透的衣物攤在灌木叢上曬乾。見機會難得,我也顧不得休息,一把抓了攝影機和相機就往來時的路爬,找了幾個展望更好的點開始錄影,除了北二段聖稜線奇萊東稜盡收眼底之外,也能眺望到大霸尖山南湖大山能高南峰等百岳。

稍早登頂的中央尖山業已不復霧鎖時的神秘,崎嶇無比的中央尖西稜展示著它的真身,看著看著竟然覺得有股親近感,依稀令我回憶起小時候犯錯被老爸修理後,歷經一番冷戰才終於和解的心境。

天空營地的展望(南湖大山)

晴空下的南湖大山雍容華貴,與尖削聳立的中央尖山隔稜相望。

心滿意足之後,我才返回營地準備吃晚餐。感謝山神賜給我們一個美妙的下午。

天空營地的展望(合歡北峰)

每逢假日人潮熙來攘往的合歡北峰,在夕照的柔光下顯得莊嚴而神秘。照片中依稀可辨北峰下的反射板。

 

天空營地之傍晚

傍晚的天空營地氣象萬千。

天空營地之傍晚與天幕 天空營地之傍晚與天幕

可惜此時適逢滿月,所以沒有星空可供觀賞。


中央尖山攀登簡史

首登者:不知名的原住民
日治時期首登:1928年,台北一中(今建國中學)登山社,隊內有大名鼎鼎的鹿野忠雄
日治時期首登路線:小瓦黑爾溪右岸(日治時期流行溯溪登山),藉著太魯閣族嚮導的強力支援,從中央尖山西邊的鞍部登頂,據推測這行人也是首度踏足死亡稜線的「文明人」。
民國時期首登:1956年,林文安
命名者
:野呂寧 (為了太魯閣討伐的偵查任務攀登南湖大山,因此注意到這座南方的無名峰,進而基於「聳立於中央山脈的尖山」而命名)
原住民名稱
太魯閣族──Bokusui saraga (ボクスイ サラガ)
志佳陽群──Buziga (ブジガ)

資料來源:
1.《中央尖山的攀登》
2. 《中央尖山登山記》


死亡稜線的罹難者

死亡稜線,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但紀錄中在此遇難的人卻只有兩位。

最近的案例是2020年10月,救難人員於南壁尋獲一位獨攀王姓男子的屍身,地點和31年前的山難意外的相似。

19891013日,一名年方28歲的青年登山者黃新華,展開了一項史無前例的挑戰──成為台灣史上第一位獨行中央山脈大縱走的人。他在光武工專的「嵐虹登山社」時期就已完登了百岳,論經驗、體力和技術皆是一時之選,奈何似乎是因為誤判方向,最終救難隊於中央尖山南壁發現了他的遺體。眾所皆知,死亡稜線的傳統路線位於北坡,另外一面則是未知情況。

1989年12月6號,民生報刊出的「黃新華之死」評論,作者為邱銘隆。(照片來源:網路)

當時家屬同意將他留在原處,與山林星月同眠。在我這一趟的死亡稜線行程中,曾聽嚮導王金榮(道上稱K2)講起,他的哥哥於日後在協作的陪同下,前往該處將他的遺骸收了回去。這位王先生,正是該年1124號發現遺體的救難隊一員。

過往的年代中,台灣的登山風氣盛行,乃至主流媒體之一「民生報」上還能見到專業的評論文章。記者張銘隆指出:「[黃新華]死於一項理想的追求途中,也不可視之為莽撞的登山者,他是在周全準備下進行遠征;在一項頗具困難度的挑戰目標中殉山,並且至死並未逾越其原先計畫的軌道。

時至2019年,足足三十載之後,我們的戶外環境已不復當年甫解嚴之際的自由與朝氣。同樣的客觀評論,「比基尼登山客」事件後是否還可見於主流媒體?網媒以聳動標題譁眾取寵,引發登山社群和民眾的爭論與對立,其固然達成了記者的績效,另一面卻是犧牲了引入正確觀念與教育的機會。

這段橫渡,我們還得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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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死亡稜線D3 – D6的行程精華剪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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